江南体育在推土机开进来后我才看到了这座“花园”2024-05-28 12:25:55
江南在寸土寸金的魔都,在一片建于上世纪80年代的老工房小区里,一年200元的物业费,实在不能指望有和“花园”沾边儿的景观。它不过是楼与楼的空隙间,被水泥台垫高的一片土壤罢了,之前我从来不觉得它是个“花园”。因为里面胡乱栽种着一些植物,毫不起眼江南体育。
最近,轰鸣的作业声中,水泥台被掏去了一半,这是我第一次看到“花园”的土壤——底层是常见的园土,也就是花卉爱好者口中的“垃圾土”,板结、贫瘠,根本种不好花;上边的一部分则松软、肥沃,想必是许多年来植物、昆虫共同努力的成果。但这也无关紧要了,它们早被翻了个底朝天,混着被砸碎的砖块、水泥块、堆积在“花园”的另一侧,只待被清运出去。
被挖掉的“花园”残骸。翻看手机,没有拍下“花园”被拆前的样子,大概觉得花园太不起眼了,直到拆除了,才意识到它的价值。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
彼时,城市里的花店开始流行贩卖各种“侘寂风”的鲜切树枝。在社交平台各种美图的“轰炸”下,我不能免俗地也想拥有一片“小森林”。然而,百来元一支的日本吊钟实在太贵。好在,我花了60元,拍下两支南天竹——一种便宜好养的国产鲜切树枝。
打开硕大的快递盒,取出两支南天竹,插入我特地为它们选购的玻璃花瓶。那抹绿意,一时照亮了我四壁惨白的家。摆弄好两支树桠,拍照、P图、发朋友圈。那个瞬间,我觉得:这是我今年淘宝最成功的商品。
当时网购的南天竹。现在回看这张图片,觉得挺好笑的,把遥远的树砍了买回家,家门口的真树却视而不见。
然而,这纯粹的愉悦只保持了5分钟。当我拎着快递盒走向楼下的垃圾房,路过小区里的那片“花园”时,一抹熟悉的树影映入眼帘:眼前的这株植物,是不是我买的南天竹?我翻出手机照片仔细对比,一模一样,这就是南天竹。
这棵南天竹生机勃勃,部分树桠呈现出由红到绿的过渡色——这是它在冬天来临时的模样,也是购物平台上需要额外加5元才能买到的“高级渐变色”。和眼前鲜活的它比起来,我屋里那两支树桠,不过是植物行将就木的“尸体”。再看看发货地写着“云南昆明”的快递盒,我有些懊恼和羞愧。
从那一刻起,我开始留心这片“花园”,试着去搜索我在“花园”中看到的每一种植物,去了解它们的名字、品种、特性。也从那时起,我第一次从这个被商圈环抱的小区感受到了“四季变换”。
一冬的沉寂后,春雷一滚,我家阳台便是“春日序曲”的最佳观景台:“花园”中的树乍一看还是“光杆”,却蒙着一层稚嫩的、绿色的“雾气”——这是由嫩叶织成的绿,披着油润的光,带着蓬勃的气息。
杉树最先长出树叶。紧跟着,近旁的桑树也张开了枝桠。“花园”里的枇杷虽是终年常绿,此时却也更加精神,蜡质的叶片愈发肥厚起来。几株树更卯足了劲儿,带着一股子生发之气,等待着春雨。
到了4月江南体育,绿色的“雾气”已凝结成一朵朵硕大的树冠,遮蔽了树下的南天竹和小叶女贞。更低矮的苜蓿和马兰迅速占领了“花园”中着的每一寸土地,它们是如此微小又如此霸道,你得走到近旁才能感受到其绿意。一旁的桑树是不会和它们计较的,它正在酝酿自己的第一批果实。
对附近的鸟儿而言,这无疑是个值得奔走相告的好消息。麻雀、白头鹎、喜鹊……呼朋引伴而来,边吃“自助餐”边打情骂俏,桑树是鸟儿们的“恋爱餐厅”。
在它们中,白头鹎最是活泼不怕人的。饱餐后的白头鹎常落在我阳台的“龙门架”上,得意忘形地高歌一曲,并不在意我错愕的目光。这样的“演唱会”甚至天不亮就开场,反正我也无处“投诉”。
除了有母亲带孩子采几片桑叶喂蚕,居民们是懒得管这一树桑葚的。枇杷可就不一样了,黄澄澄一骨碌挂在枝头,难免不招人攀采一番。虽有人采,却也没谁认真吃它,尝个味儿,余下的仍归了鸟儿。住在这里的多是老年人,对于他们而言,止咳平喘的枇杷叶要实用得多。
待雨打落满树晚樱,“花园”低矮处一颗颗鲜红的蛇莓渐次点亮,我知道,真正的夏天要来了。
几日不留心,小区里就会出现“生面孔”,一只新来的狸花猫妈妈带着三个崽:纯黑的、花脸的,还有一只橘猫。反正在小区居民的嘴里,这些猫只有一个名字:。
倘若你蹲下逗弄这些野猫,便会不知从哪里走来一位老阿姨,告诉你这只“”和那只“”之间复杂的血脉联系:“一窝子为啥就伊是黄猫?因为伊拉舅舅是只黄猫呀!”
花脸的“”似乎有些先天不足,眼鼻间的分泌物几乎快糊住整张脸,猫妈对它都爱理不理。它总怏怏地趴在路中间,看不出死活,外卖小哥的电瓶车遇到它,也得减速避让。
在这片“花园”里,这只“薛定谔的猫”居然挣扎着活了下来,一张花脸仍然糊着粘液——偶尔也有干净的时候,老阿姨用抹布边给它擦脸边叨叨:“我们好了是不是呀?我们病好了是不是呀?”
这片“花园”的确也是猫的社区。单元门口摆着几个碗,碗里总有猫粮和清水。有人用废弃的塑料布和木材搭了个猫屋,冬天猫们能钻进去避寒。野草皮是“音乐会”的举办地,灌木丛中常有猫妈躲着奶孩子,一楼天井的平台是“晒猫场”——晴天总能“长”出好几只猫来。那一棵不太高的桂花树,是猫爬架和猫抓板。
等暑热渐退,桂花飘香,猫们就得去别处磨爪子了。这棵低矮些的桂花树下铺了条布,有居民等着收集吹落枝头的桂花;车棚门口两株更高大的桂花树下,则摆起了大圆桌——一些老住户正预备中秋傍晚的露天聚会。
这样的聚会不仅只在秋天。春天里不下雨的日子、夏天的清晨和夜晚,甚至有阳光的冬日,都有老住户三三两两聚在这“花园”边,谈论着鸟、猫、菜价和家长里短的八卦。
但唯有中秋聚会最隆重。桂花树下的大圆桌上摆着桂花糖藕、四喜烤麸、糖醋小排——参加聚会的人都烧了几个拿手好菜。
偶然缺了啥也不用愁:“花园”边不知谁种了几颗葱,掐一段洒在冬瓜汤里;有人将自家半死不活的薄荷栽在“花园”里,接了地气的薄荷长得张牙舞爪,随便采上一大把就能泡茶;还有紫苏、茄子、辣椒、豆角、丝瓜、鸡毛菜……“花园”的边边角角不断被居民们栽上植物。
没谁认真种,也没谁正经吃,它们就和“花园”本身一样,没有存在感地存在着,在四季变换中淡然处之。
“花园”能预料到自己的灰飞烟灭吗?不,准确说,能想到自己变成一堆垃圾吗?
我站在阳台上,向下张望着已经不存在的“花园”,心中浮现这个无法被回答,甚至并不成立的问题。
几株树是如何倒下的,我不得而知。硕大的树根被掘起后,周围的灌木简直不值一提。有什么能挡得住无坚不摧的推土机呢?猫?鸟?还是那些霸道又微小的苜蓿和马兰?
被掘了一半的“花园”宛如一个巨大的创口,横在楼与楼的空隙间。剩下的一半也只是时间问题。推土机加班加点,不知疲倦。
没了树,鸟自然是不会再来的。偶尔我也会想江南体育,是否会有识途的“老鸟”带着伙伴前来用餐,又错愕地离去,如同我们带朋友去探访早已不存在的小店。
猫们却不太受影响。冬日的避寒“别墅”虽已拆去,好歹,几只放吃食的碗还在——在轰鸣声中用餐,总好过无饭可吃。猫妈匆匆吃了几口,躲在建筑垃圾堆边奶孩子,灰头土脸地绷紧了神经。
居民们一开始还围观着谈论,很快也失去了兴致。毕竟,运垃圾有什么好看的呢?又吵,灰又大,一张嘴,灰直往嗓子眼里灌,任谁也听不清你说了啥,回屋买汰烧才是正经。
终于又是一个清晨,小区里的“创口”彻底地,消失不见了。如同这座城市的无数角落一样,旧日的痕迹终将被抹去,终将被新的景观取代。